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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阿華篇】

 

 

IMG_3957拷貝  

 

 

 

 

那天,阿華第一次與死亡相遇。 

 

這已經是近二個月的第三起自殺案件。女人從頂樓往下跳,輕生的原因警方還在調查,只知道她不是西寧國宅的住戶。像是舉行儀式一般,出事現場散落大片白玫瑰花瓣,警察看了直搖頭,研判是為情自殺。 

 

居民議論紛紛,現場擠滿了圍觀民眾。為了讓往生者保留最後的尊嚴,不讓一大堆陌生人瞧見她殘破的容顏,有人已經先用白布覆蓋了遺體。就在遺體搬運進救護車時,抬擔架的人腳下一滑,劇烈地晃動了遺體,死者的手從白布下滑了出來,佈滿血漬的手無力搖擺著,周圍民眾嚇得驚叫四起。阿華在人群中目賭了一切,他緊緊抓住阿嬤掛在他脖子上的平安符,想要安定恐慌的情緒。 

 

此時,一陣風起,一片染著紅色鮮血的白色玫瑰花瓣,輕輕地掉到阿華的肩上,染了一點漬

 

有人說,外地來車經忠孝橋開進台北市時,第一棟映入眼簾的大樓不是101,而是西寧國宅。這棟大樓就像城市入口的守門員,告訴來的人台北市到了!北上討生活的遊子,看到西寧國宅那一刻,便開始記錄自己的台北夢,只是有些人美夢成真,而有些人卻惡夢連連。那些夢碎的遊子,在歷盡煎熬之後,選擇結束自己生命的地方便是西寧國宅,一場夢的開端。

 

由於這些事故,讓緊鄰五光十色西門町的西寧國宅,沾染不到絲毫熱鬧氣息,就算在日照強烈的大白天,仍舊顯得陰森詭異。日子一久,這棟名嘴繪聲繪影煞氣重的國宅,不過二十多年屋齡,看起來卻像四五十年,整棟大樓彌漫一股腐杇氣息。

 

阿華和阿嬤住五樓,祖孫二人相依為命。一場西門町男女邂逅後的歡愛,讓阿華來到這世上。這場奉子成婚的鬧劇,維持不久便宣告結束。離婚後,父母各自搬離,把阿華丟給阿嬤撫養,不久之後,父親去了中國大陸當台商,娶妻成家立業。母親也不遑多讓,再嫁新加坡商人,也跑去了中國大陸做生意。二人同在大陸卻一南一北,互不來往,就像彼此不曾出現在對方的生命裡,而阿華則變成了西門町一遊的紀念品,失去了懷念的價值,被遺棄在破舊的木箱裡。不管是父母親的臉、擁抱或是聲音,阿華完全沒有印象。唯一憑藉是身份證上雙親欄的六個大字,證明自己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孩子。

 

隔幾條街的西門町是截然不同的世界,大街小巷充斥著流行服飾、小吃美食和日韓精品,是青少年玩樂的聖地。阿華望著櫥窗裡淋瑯滿目的鋼彈模型,看著跟自己年齡相仿,抱著玩具滿臉喜悅的男孩,阿華真恨死了自己的父母。店門外掛著大大的海報,寫著與日本同步上市,阿華心想,日本一定是個好地方,能夠製造出這些令他日思夜想的好東西,以後長大了有錢了,一定要去日本,把全部的鋼彈都買回來。模型店旁邊是一間專賣日本明星海報還有CD的店,店家對面徒步區的櫥窗電視,正放著瀧與翼日本巡迴演唱會實況,阿華看得出神,也隨著哼哼唱唱扭著屁股。年輕的辣妹店員看到了,笑著說:『喂!你不會也想去當傑尼斯吧!跳成這樣,誇張咧!』。

 

阿華愈跳愈興奮,愈唱愈大聲,從來沒這樣開心過。

 

      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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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了國中的阿華在西門町少年中,可是小有名氣的人物。為了生活下去,從國小高年級開始,就開始遊走在西門町各方勢力中。他嘴巴甜、做事勤快,又善於交際,加上沒人比出生在西門町的他,更了解西門町的生態,阿華憑著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和善於觀察人心的小心機,在店家、幫派大哥大姊們甚至小吃攤販間獲得好處。沒有好爸爸好媽媽的阿華,靠著自己的力量,也能混到穿著西門町最流行的服飾,吃上美食。在西門町,所有的人事物都是短暫的,阿華緊緊跟著西門町快速移動的腳步,不停適應每次變遷後的新面孔,他不能落後,絶對不能跟不上,只要差一步,就會擔心面臨被遺棄的命運。

 

吃飽喝足的一群人,坐在西門町電影公園裡,看著別人跳上跳下地控制著滑板。阿華把買來的紅豆、薏仁和銀耳收好,等一下回去要煮湯給阿嬤吃。阿華進了國中後,阿嬤的老人癡呆症急速惡化,常常喃喃自語,或是沒來由地痛哭,要不然就是對著阿華破口大駡。雖然告訴阿爸阿嬤的病情,但是每個月滙來的錢,不但沒增加還減成一半,不然就是有一個月沒一個月的匯。阿華國三這年,他便連絡不到父親,父親也沒再滙過錢給這對祖孫。

 

西門町像阿華這樣的孩子不少,但是阿華還有家,一個避風擋雨的地方,還有阿嬤,一個期盼自己回家的人。即便從早到晚在外頭撒野貪玩,阿華每天還是帶著阿宗麵線回到阿嬤身邊。夜深人靜踏上昆明街看見西寧國宅的瞬間,這棟刺眼的高聳住宅,逼著阿華褪下所有在西門町得到的光環、掌聲和崇拜,留下赤裸的孤寂。

 

阿華這些年在西門町的混得開,身邊酒肉朋友和美眉多不勝數。有時行徑太高調囂張,讓一些人看不順眼,便找機會整他。糖果是安非他命的行話,在西門町浪蕩少年間流行,因為用了不會像K或是搖頭丸一樣神志不清,價錢貴卻很受歡迎。販賣糖果的幫派裡,有人藉著阿華對西門町熟門熟路出了個難題,要他去刺青大街找門路,讓幫派把糖果賣進刺青大街。阿華被迫接下這個探路的任務,卻被人暗地裡放話他在賣糖果,阿華不知道被人擺了一道,還每天頻繁地去刺青大街逛逛看看。

 

『聽說刺青大街後台很硬,而且是日本黑道大哥!』一聽到日本二個字,阿華眼睛就亮起來了。『還聽說他常到天后宮拜拜!小七他哥認識他!叫他阿尼基。』為了親眼看看這位掌管刺青大街的阿尼基,阿華決定明天去天后宮守著。

 

       

 

阿華守了幾天沒看到任何一個像日本人的人,便打聽這位日本阿尼基,到底什麼時間來天后宮拜拜。

 

據小七他哥說阿尼基都是中午左右出現在天后宮,現在都已經下午二點,大概是不會現身了吧。

 

正要往門口走去,迎面來了一位男子。阿華正心想大熱天怎麼有人穿長袖?多看了男子二眼,發現他跟人家不一樣,他沒有依照參拜順序,點了香後先拜玉皇大帝,而是跑到弘法大師的面前一站,嘴裡唸唸有詞。阿華假裝東張西望四周,慢慢走到他的背後,拉長了耳朵想聽聽他到底在說什麼!

 

『是日文!』阿華聽出來了,頓時覺得熱血直沖腦門。一定是他,那位日本阿尼基。

 

等阿尼基拜完,阿華跟在他後面,看他去哪裡。果真沒錯,阿尼基的目的地就是刺青街。他在其中一家店的鐵門前停下來。開口說:『把他架進來!』。阿華還沒反應過來,阿尼基口中的「他」就是自己,突然被一群人團團圍住,強硬地拉他進了店內。

 

阿華心想糟了這次麻煩大了!頭皮一陣發麻,冷汗直流!

 

阿尼基狠狠瞪著阿華,一掌從頭上打下去,痛得阿華眼淚都飆出來。

 

『小小年紀不學好!你叫阿華對不對?』阿華雙手護著自己的頭,深怕再有一掌打過來。『你以為自己在西門町混得有聲有色啊!被人家整了都不知道。』阿華滿臉狐疑地看著阿尼基。『我們刺青大街上的店家,都是正經做生意的人,糖果這種東西不可以進來!』

 

『小子你多大年紀?』阿尼基接著問。『國三!』阿華怯怯地回答。『我勸你好好唸書吧,如果不得已真要混西門町,出來混也要有智慧,做事也要有分寸,不要覺得自己是地頭蛇到哪都吃得開,這次要不是我算明理的人,你肯定倒大楣,我們做人做事』就這樣阿華站在店內,聽了將近二十多分鐘的訓。

 

從來沒有人像阿尼基一樣,分析人生的大道理給阿華聽。學校的老師和同學對隔代教養的他,一向投以異樣的眼光。因為他們覺得這樣背景的小孩,打從出生就是不良份子。

 

面對著這位滔滔不絶的日本阿尼基,阿華第一次覺得有人關心自己。

 

之後,每天放學阿華一定準時到阿尼基的店報到,幫他招呼客人和打掃。對於阿華這種不請自來的,阿尼基亳不留情把他掃地出門。但沒想到這傢伙愈挫愈勇,阿尼基不讓他進店裡,他就整理店外的環境,把整條街掃得乾乾淨淨,還自製宣傳單幫忙刺青店家招攬客人。阿尼基也拿阿華沒轍,等他國中畢業,就正式收他為徒,教他刺青也教他講日文。雖然薪水不多,但足夠讓阿華照顧阿嬤的生活,有時阿尼基還會開車載著阿華和阿嬤去看醫生。自從遇見阿尼基後,阿華的人生開始轉變了,原本成天迷惘地打轉,心力交瘁地想給自己可悲的生命找出口。現在有了阿尼基領著他,每向前走一步,內心就光明了一點,也真正變勇敢了一點。阿華打從心底把阿尼基當成真正的大哥,如同親人一般!

 

一日午後,阿尼基閒來沒事問阿華:『你為什麼想去日本啊?』

 

『因為我有個夢想!』說完之後,阿華站了起來,開始表演瀧與翼今年最新的單曲。

 

『傑尼斯?』阿尼基搖搖頭,不可置信。『不過傑尼斯經紀公司,真的很厲害,培養明星很有一套!我好好教你日文,你好好學,以後去日本留學吧!』去日本留學?阿華簡真不敢相信自己兒時的夢,也許會有成真的一天。正在開心的當下,阿尼基突然眉頭深鎖,神情嚴肅地對阿華說:『不過我只准你加入關西傑尼斯,因為我是大阪人!』

 

春天來了,日本各地的櫻花,正在燦爛地在阿華腦海中綻放成一片粉紅!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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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文收錄在【西門町電影前傳寫真書】

隨電影預售票贈送,只送不賣,9月9日截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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